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移工罪與罰:那些血淚交織的在台工作日

失聯移工事件頻傳,主因是勞力剝削和惡劣的勞動條件。 失聯移工事件頻傳,主因是勞力剝削和惡劣的勞動條件。 圖片來源:Shutterstock

本篇內容是關於《犯罪是怎麼煉成的?》15場系列活動的記錄,第9場活動於2019年7月18日在桃園的「瑯嬛書屋」舉辦,題目為「移工罪與罰:那些血淚交織的在台工作日」,邀請桃園市群眾服務協會移工服務暨庇護中心的副主任鄭珍真,以及法律扶助基金會的宋一心律師,討論圍繞在移工周圍的司法案件,希望可以給他們更公平安全的勞動與生活環境。

從逃逸外勞到失聯移工,仍待消弭的歧視

你覺得「逃逸外勞」的犯罪率比一般人高嗎?

就像精神障礙者承受了許多汙名化的刻板印象一樣,部分民眾對逃跑的外籍勞工也存有迷思。以往政府的說法常會將他們視為潛在罪犯,需要被大力掃蕩,再加上媒體報導的推波助瀾,許多人對外籍勞工都會帶有歧視與偏見,認為他們是國內治安的亂源。但鄭珍真提出的數據,卻反映出不同的事實:

「根據勞動部2017年的統計,每1,000名移工中只有不到3人犯罪。比較當年度犯罪人口率,每1,000人中有12.46人犯罪(每10萬人中有1,245.79人犯罪),外籍勞工犯罪人口率相對來說算是非常的低。」

鄭珍真強調,「逃逸外勞」不代表他們犯了罪,這只是他們違反與雇主的契約,屬於行政處罰。但由於「外勞」這個稱呼,在社會長期的刻板印象累積下,已經產生許多負面標籤與歧視意味,近年從人權團體、社福機構到政府都呼籲以「移工」這個相對中性的名稱,來稱呼這群從海外移駐到台灣工作的人。將「逃跑」、「逃逸」改成「失聯」、「無證」,也是類似的邏輯,希望用較為中性的字眼取代有強烈指責意味的詞彙,進而扭轉社會大眾長年以來對移工的負面印象,讓台灣成為一個更友善尊重的環境。

然而,也有許多人質疑,改不改稱謂根本不是重點,簡稱「外勞」的「外籍勞工」,原本也是中性字眼,只要有人心中存有歧視,依然抱持著對「東南亞移工」的貶低與不尊重,或許有天「移工」也會變成負面標籤。

移工逃跑的主因:勞力剝削與惡劣的勞動條件

移工為什麼要逃?鄭珍真和宋一心以她們經手的多件案例,血淋淋的揭示移工在台灣工作面臨的處境,希望大家一起探討背後真正的問題。

移工逃離雇主的兩大原因,主要就是「勞力剝削」和「惡劣的勞動條件」。移工為了支付高額的仲介費而貸款來台,目的就是為了賺錢討生活,但高工時、低薪資、沒有休假等因素匯集起來,移工的勞力付出跟所得不成正比。有的雇主甚至會叫移工從事許可外工作,例如明明是聘看護工,卻叫她兼任保母、打掃傭人等等;而被性騷擾、性侵、被虐、限制人身自由等也偶有所聞。加上現有法規中不平等的雇傭關係,移工被禁止自由轉換工作,為了逃離惡老闆,只能被仲介索取買工費用,有勞資糾紛時,仲介也總是站在資方那一邊。

種種結構性問題下,移工幾乎沒有議價的能力,現有的工作環境待不下去,卻又因為法規與合約限制無法離開,加上自身經濟壓力的考量,許多移工被迫走上了逃跑的不歸路。

移工逃跑之後,因為失去了法律的保障,無法循正常管道媒合找到工作,鄭珍真形容這等於又跳入了另一個火坑:「他們害怕被通報遣返,更容易落入有心人士的手中,被利用掌控從事非法犯罪的工作,如賣淫、販賣毒品、偷竊或者盜伐林木,再度被非法雇主或仲介惡意壓榨和剝削。」

性侵、虐待、職災死亡,血淚移工的司法案

提起接觸過的移工司法案件,或許真的是太多了,兩位講者信手捻來都是令人唏噓的經歷:

-看護工被失智、無法控制自己行為的「被照顧人」毆打,即使申訴,法官也不太可能對一個半癱在床上的長輩判刑,所以很多案子檢察官都會壓著不辦,拖到最後不起訴,或是希望雙方和解。

-移工與雇主有勞資爭議,開協調會的時候,移工帶著雇主送的包包一起出席,雇主當場報警控訴她偷竊,但檢調過程卻發現移工在陪同雇主外出時都會帶著包包,間接佐證包包為移工所有,最後此案不起訴。鄭珍真也因為這些案例,後來在處理移工申訴時都特別小心,甚至會告誡他們:「當初雇主送你什麼名貴的東西,請你不要把它帶走,能夠還給他就還給他」以求自保。

-被性騷擾的移工為了向仲介申訴,對雇主行為進行蒐證,例如對經常裸露下體的阿公錄影,卻反而被告「妨害秘密罪」。被性侵的移工鼓起勇氣提起訴訟,卻被檢察官質疑「為何不在第一時間求救?」「為何沒有咬斷他的陰莖」?

-離開雇主家的移工,在轉換期間住在仲介處,卻被仲介鎖門拘禁、限制人身自由,理由是為了方便管理與防止逃跑。曾有移工在被監禁時發生地震,害怕地打電話向群眾服務協會求助,雙方卻都無能為力。雖然最後沒有釀成傷亡,但這種無視移工自由與人身安全的監禁行為,其實都觸犯了妨害自由罪。

-雇主為了提高工廠生產效率,減少啟動設備的限制,防護措施設置不足,間接造成移工因為誤觸機械按鈕,導致機械啟動,而夾死另一名正在清理設備的移工。

……諸如此類的各種移工司法案例不勝枚舉,而移工在面臨司法訴訟時有非常大的困境,就是法庭通譯制度並不完善,移工與法庭之間的對話需要透過翻譯進行,如果翻譯品質不佳,造成案件陳述錯誤,對移工都是非常不利與不公的審判。

鄭珍真提到自己也遭受過很多人質疑「為什麼要協助移工提出告訴?」她說:「其實我也很明白雇主的想法,只是我們要讓這些雇主和仲介知道,這些移工並不是理所當然要遭受這樣的對待。」

改善制度、健全勞動環境,讓勞工獲得合理的對待

宋一心引用了報導者做過的一篇專題〈藍領移工,台灣人的替死鬼?〉,說明移工來台從業的大致為廠工、漁工、看護工,擔任廠工的藍領移工大多做著台灣人不願投入的3K(辛苦、危險、骯髒)高風險工作,然而不完備的教育訓練與不安全的勞動環境,讓台灣職災死亡率遠高於其他已開發國家,而從外籍勞工職災死亡率高於本國勞工死亡率的數據來看,或許可以說移工成為了台灣人的「替死鬼」。

語言溝通、教育訓練、技能培訓、工作環境的設備安全……,每一項加強員工安全福利的防護措施,對雇主來說都是增加營運的成本,在利潤考量之後往往是被忽視的一塊,然而省下的金錢成本卻轉嫁到員工人身安全的風險上。

家庭看護工也有非常嚴重的過勞問題,除了工時長以外,許多人更是身兼數職,例如說以照顧失能長輩的名義雇用,結果還要幫忙打掃家務、料理三餐、甚至當孩子的保母。這樣「划算的生意」除了有違法的問題,還會因為移工的專業知識與照顧技巧訓練不足,進而造成業務過失的高風險。曾有外籍移工在照顧雇主小孩時,因未警覺嬰兒異狀而延誤就醫,造成孩子死亡,被控告業務致死罪。宋一心表示她其實於心不忍:「台籍保母需要有專業證照,交給一個月薪17,000元的外籍勞工,你還要求她什麼?」她期盼台灣的政府法規、雇主仲介的資方態度、甚至是民眾輿論,都可以對待這些移工友善一點。

凡事無絕對,只是我們都可以選擇站在人權那一邊

聽完那麼多外籍移工悲慘的案例,我想起以前曾經聽過雇主仲介方對移工的種種指控,還有不少言論批評這些移工團體都是「聽信一面之詞」、「幫著外國人欺負本國人」,於是在活動後問了珍真,在處理移工申訴案時,有沒有遇過類似的情況。

「妳說移工說謊嗎?的確也有遇過。」她接著說自己面對移工的態度不會只聽信一面之詞,還是會查證,並且在移工能力範圍內要他們提供證據,不是所有說詞都照單全收,會有進一步的判斷。

第二個問題是台灣有好仲介嗎?鄭珍真毫不猶豫的回答:「當然還是有。」基於對人權的關懷與同理心的展現,願意給移工善意對待的資方也非常多。我想,台灣確實有很多苛刻對待移工的惡劣雇主或仲介,但也不用一竿子打翻一船人,還是有好老闆願意重視健全的勞動環境,甚至也有不少雇主與移工建立了良好的情誼。

對於移工在台灣的處境,也許反映了整體勞動環境都還有待改善的空間,但不管如何,只要多一個人選擇站在人權的那一邊,就能有更多人獲得公平與正義的對待。

(《犯罪是怎麼煉成的?》系列活動於2019年6月至8月間進行,共舉辦15場。本活動由法務部司法官學院犯罪防治研究中心、法務部保護司、財團法人法律扶助基金會、社團法人台灣一起夢想公益協會共同主辦,詳細內容可參考《犯罪是怎麼煉成的?》活動資訊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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